油菜花满畈金黄的时候，出差顺道到家的儿子要去看望奶奶，我们小一家就陪着他一同回到老家田东。一大家子人又坐在一起陪着老妈聊天，东南西北的聊，聊到为国捐躯的曾祖，又聊起了本村下田东的国爹，国爹本名谭国龙，老人家生前我见过，干瘦干瘦的，在我印象中他话语不多，但人挺精神，在我们当地很有威望，但我对他老了解不多。

大哥是土生土长的田东人，虚岁一个花甲，平时一般少言寡语，可聊起田东的人与事来一肚子的神：“那次我去民政局有事，国爹也正好去那里，在车上他讲了很多他当兵的事。”“他说他十几岁时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糊里糊涂走到前线打仗。在徐州打仗时， 他所在的国民党部队被共产党打败了，自己也被俘了。但共产党没嫌弃他，和老百姓一样对待，有吃有喝，还参加了学习班。在学习班里，他弄明白了共产党军队是干什么的，是为天下穷苦人打天下的。学习班后，可以参军，也可以回家，回家还可以发路费。他说他主动报名加入解放军，就成了解放军中的一员。”“他说他当了解放军后，掉转枪头开始打国民党，打了华北，又打过长江，还打过南京，也参加过抗美援朝，打过上甘岭。”“打上甘岭死伤的战友最多。枪声响起，人一排排的倒。那子弹从头顶上飞过，把他头上打出一条槽。他还让我翻开头发看，还可以看得出浅浅的肉沟。”“他在上甘岭得过军功章。参与上甘岭战斗的，只要是活着回来的，都有军功章，最低的也是三等功。”“过长江也发了纪念章。这个纪念章我见过，是铜的，图案上是一个解放军战士提枪向前冲的样子，背景有帆船，还有渡江纪念几个字。”“他本来可以做一个大点的干部，回国后先安排在北京市公安局上班，可是有一次公家办了一个学习班，学习后要去剿匪，当然组织上也征求各人的意愿，他自己考虑到要照顾父母，就回家了。”“返乡后，国家也挺重视的，年老后也有抚恤金。”“当时年纪大一点，当地政府干部还张罗介绍对象，他们说不能让功臣打单身。”

大哥说国爹一段话让他印象深刻，学着他的样子眉飞色舞：“国民党与共产党打仗怎么能打得赢呢？两边在打的时候，国民党的兵没人管饭，饿了几日，共产党那边餐餐有吃的。一到饭点，那馒头就格外的香。我们这边的人喊国民党的兵来吃饭，说吃了馒头还可以回去再打。我第一次喊的时候很纳闷，两兵交战，哪有让敌兵吃饱了来打自己的。你是不晓得，我想都冇想到，首先来的是一个国民党的老兵，来吃饭后也确实回去了，可他没有再回去端起枪，于是带着几个兄弟过来投诚了。”大哥感慨说：“那个紧要关头，馒头也是枪炮啊。”

“何止是枪炮，那是比枪炮还要利害的武器，它打中的是人的心啊。”我暗赞大哥顺口也有哲学思考，也在内心深处深深敬佩那些先辈的修为。

说到这里，不禁想起前几年一部特别火的电影，它里面有一个镜头：炊事班老兵给战场上的战士送吃的，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来到国民党兵的阵地，他先劝说国民党兵吃包子，趁其不备抢过手榴弹连劝带吓愣是用一担包子俘虏国民党一个连！如果我是编剧，我就要把送馒头的这个事情如实地搬上荧屏，因为它更能说明老蒋为什么会败得那么快，败得那么一塌糊涂。

说起三大战役，初看那段历史时我曾有一个疑问：国民党有那么多名将狠将，八年抗战时面对装备优良的日本人能打硬仗猛仗，为什么在解放战争中面对小米加步枪的解放军却显得那么无能，那么不堪一击？如果对比国共在抗日胜利后的作为，我们不难发现，打败国民党的不是共产党，而是国民党自己本身。

日本无条件投降了，国民党那些官老爷们从重庆蜂拥而出，到全国各地全面接收。到了地方，他们不是安抚百姓，不是整顿秩序，不是恢复经济，不是统筹建设，而是抢财产。一个军队接收一个地方，所有的日伪资产首先是最高长官的，再把部队向小地方派。官越大管的地盘越大，得的就越多，一级一级来，越到下面越少，士兵一个钢蹦儿也得不到，只有眼巴巴地望着，羡慕嫉妒带着恨。普通老百姓更不用说，不抢你的就算你走运了。有的人财产被日本人占了，日本人投降了，本以为能要回来，却不料只能要到一些气受。一样的官还有嫡系与非嫡系之分，嫡系的去富庶的地方，非嫡系的去贫寒的地方。这样的部队你能指望士兵们为了胜仗舍生忘死吗？这样的部队你会指望军官们精诚合作血肉相连吗？

反观共产党人，他们又在做什么呢？他们在东北搞土地改革，再分田到户，把农民赖以生存的命根子交给大伙。他们不多占一分，还讲究官兵平等，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铺，碰到这样的队伍大伙谁不高兴！这样为自己打仗的队伍谁不参加，谁不出力呢？！是的，听说老蒋要打内战，解放区的人们都同仇敌忾，上的上前线，送的送军资，还有的在家搞筹备，人人参战。表面上三大战役是国民党的部队与共产党的部队在打，事实上国民党的部队不仅要与共产党的部队打，还要与共产党身后的几百万支前民工打，也要与共产党身后的所有老百姓打。下面有一组数据可以说明一二，辽沈战役，民工: 160万人；担架: 13800副；大车: 6750辆；牲畜: 30000头；粮食: 7000万斤；淮海战役民工: 225万人；扁担: 42400副；担架: 73900副；小车: 410900辆；大车: 3070辆；汽车: 250辆；牲畜: 6300头；船只: 13600只；粮食: 57000万斤；平津战役；民工: 154万人；担架: 20000副；小车: 20000辆；大车: 38000辆；牲畜: 1000000头；粮食: 31000万斤。

看到这里，想想那些因为馒头而走上革命之路的士兵，真为他们的选择高兴：“赢了与我们没有一点关系，是你们当官的事，饿死了是自己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不如弃暗投明，投奔我们穷人的队伍而去。”我想当时这样的心声还远不止为馒头而走向光明的这些人。这样的局面，即使是共产党顶级战神，来担当国民党的统兵元帅也是惘然。他也只会发出如项羽一样的长叹：“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只是项羽至死都未明白，这个天其实就是天下百姓的心。

2023年3月6日于通城东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