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难以忘怀的那个“味”
李斌
人上了年纪就容易怀旧。
每当春节来临之际,就想起孩提时代过年的那些时光,期待、欢欣、激动、兴奋的心情从心底泛起,化作春风扑面而来,至今给人一种依依不舍的恋情。那种感受是现在的孩子怎么也体会不出来的。
望年 大概从冬月下旬到腊月十几,人们就忙于解年猪、烫饼折、揣糍粑、熬米酒、炸米泡,忙里忙外,累并快乐着。“年”迈着欢快的脚步朝人们款款走来。到了腊月二十三,家家户户打扫扬尘,送灶神菩萨上天,“年”味渐行渐浓了。二十四过小年后,小朋友掰着指头算,扯长颈筋望,总觉得这最后的六天比平时什么时候都长,过得特别慢。
望过年,是孩提时代一种愉快的煎熬,一种难以忍受的期盼,但那个过程却是一种享受。难熬的期待中充满了欢乐,充满了温馨,充满了成长。因为过年了,一是好玩。学校放了寒假,那时候既不补习,又没有多少家庭作业,可以痛痛快快玩耍:捏雪菩萨、玩冰凌、水塘上溜冰、打雪仗、掏鸟窝、用爆竹炸牛屎等等,可以疯得嘶声竭力,不分天光日夜。最具吸引力的是可以过鞭炮瘾;二是有好吃的。再怎么困难的家庭,过年起码要准备一点腊肉腊鱼,可以海吃几天;三是有新衣服穿。农村有“一年一新”的传统习惯。有钱的人家上身下身,里里外外添置一新。没钱的人家,至少要缝制套衣、套裤,起码外表看上去光鲜。还有一种潜在的兴奋就是,过了年又长大了一岁。
好不容易捱到二十九晚上,唉——这是一年四季中最漫长的一夜。亢奋、期待、急不可耐……初上床时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片刻又惊醒,生怕大年三十来了自己还在睡,错过了大好时光。伸长颈筋往窗外一望:外面一片漆黑,离天亮还早得很呢,接着睡。没一会儿又惊醒,爬起床一看:外面一片漆黑,离天亮还早得很呢,接着睡吧。就这样一睡下又惊醒,醒后一看天色又睡下。
反反复复不知多少遍,才盼来东方麻麻亮,便一咕噜爬起床,草草洗把脸,带上镰刀、扦杆冲出家门,邀约好伙伴上山斫柴。其实那些小伙伴也一个个都起了床,听见喊声,纷纷拿着斫柴的工具,兴高采烈地朝黄鹤楼(我老家附近的一座山,就叫“黄鹤楼”,别想到武汉的黄鹤楼去了哦)跑去。
我们这里有一个规矩,三十上午要砍一担柴回家,意为“大年三十进柴(财)”,图个好兆头。
上午斫了一担柴,大约中午两三点钟回到家,简单吃个中饭,接着洗澡,换新衣服。下午挂檐灯(挂在家里大门上方屋檐上的大红灯笼),贴春联。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吃年夜饭了。
团年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点燃一支短鞭,这是点亮檐灯的仪式。檐灯里,一盏由墨水瓶改制的油灯,透过灯笼的红纸散发出杏红的亮光,将整个屋场包裹在一种温馨、喜庆的柔光之中。
“噼噼啪啪”......隆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各家各户开始团年了。
团年饭必须等一家所有的人到齐了才能开席。桌上的鱼不能切成块,要整条的。腊肉要巴掌大、半寸厚一块块,一块起码有二两。大鱼大肉,以示生活富裕。团年饭的饭菜分量要备足,剩下的饭菜留到初一吃,叫有吃有剩,年年有余。
吃团年饭要慢慢吃,就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米酒,一边吃菜,一边抿酒,一边归纳一年来的成败得失,谈谈来年的打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或者要教育小孩的话,三十晚上都说完,到了大年初一只能拣好听的说,就不宜训斥小孩子了。这个时候,小孩对大人说的话一个劲的点头,其实他们都当成了耳边风,根本没心思听。狼吞虎咽的吃完团年饭后,手忙脚乱点着灯笼,约好屋脚下的孩子们一起去各家各户辞年。
辞年 辞年的时候,整个屋场的孩子不约而同的都聚集在了一起。各式各样的灯笼,各式各样的新衣服,一模一样喜气洋洋的笑脸。叽叽喳喳、欢天喜地给家家户户辞年。到了别人家门外,一窝蜂的大声喊道:“恭喜嗯郎家过个热闹年啰,不是饼就是钱啰!”说是“不是饼就是钱”,其实那时候经济困难、物资匮乏,基本上没人发钱,就连“饼”都极少见。但主人家还是高高兴兴把孩子们迎进屋,每人分发一些炒熟了的花生、牛皮豆、薯片等。在当时那个年代,有了这些,我们还是很高兴的,将吃的东西直往口袋里装。口袋装满了,就把头上的帽子取下来装。帽子也装满了,就赶紧往家里跑,腾出口袋和帽子后又出去辞年,接吃食。
大屋脚下几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都跑到,时间一晃就很晚了,收到的吃食东西也一大包。年辞完了,接下来就是集中在屋场前的操场上比赛放鞭炮。大爆竹、松响坨、二五鞭、百子鞭、火纸枪......比谁的鞭炮响,比谁的鞭炮多。二五鞭和百子鞭要把引线回开,一个一个的打,舍不得一支鞭连放。“噼噼啪啪”鞭炮声,“嘻嘻哈哈”欢笑声洋溢满屋,响彻云霄,一直闹到半夜。
守岁 半夜后,大人将大门关上,叫“压财门”。压了财门,直到初一早晨开门出行之前不能再打开大门,否则漏财。
压了财门就到家里守岁。那个时候,家里既没有游戏玩,又没有电视看,疯到半夜回到家再守岁,干什么?当然最兴奋的是大人发压岁钱。有发几分的,大多数是几毛的,一次能发一元压岁钱,那简直成富豪了。把压岁钱叠整齐,收在贴身的内衣口袋里,用手摸了又摸,感觉腰杆子硬朗了许多。
然后围着年柴蔸大火炉,围炉向火,前面烤的面皮灼热,背上冷风嗖嗖。大人们就着大火,热一壶米酒,用火钳夹着一个小灯盏锅烤几块腊精肉或腊猪肝,加几片炕豆腐。咬一小口肉,抿一小口酒,闭上眼睛品一下味,嘴巴一咧,牙齿一咬,把酒慢慢吞下,然后非常舒畅地吐出一口气:“啊——”,吐出了疲劳,吐出了烦恼,吐出了心中浊气。
年头忙到年尾,省吃俭用,今天才好好地奢侈一回,一种帝王般的享受,一股神仙般的感觉。足矣!
小孩们一边吃着辞年得来的吃食,一边听父母或爷爷奶奶讲古(讲故事),讲唐三藏取经,讲孙悟空大闹天宫,讲哪吒闹海,将张家十伢,讲关于过年的传说,讲做人的规矩角尺......听着听着,不知不觉伏在大人的腿上进入了梦乡。什么时候被放进被窝的,不知道。
出行 初一大早,大人们打开大门,叫“开财门”,拿两支长鞭在大门前空地上点燃,一边放鞭,一边点几个爆竹,“噼噼啪啪”非常热闹。鞭要响得激烈,不能断断续续,否则不吉利。这就叫“出行”。出行后,大人将头天晚上收在某一地方的一小捆劈柴夹在腋下,边进门边喊道:“空手出门,抱财(柴)进屋哇!”
大人的鞭炮声把小孩们从梦中惊醒,一咕噜爬起床,一回想,人一愣:哦嗬,一日到夜巴肝巴肺望过年,却不知一觉醒来,“年”就是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编审:胡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