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娱
9岁那年,我随爸爸工作调动转到县城去生活,告别了农村老家塘湖。坐上大巴离开的时候,爷爷从车窗里给我和哥哥一人塞了100块钱,奶奶站在旁边一直流眼泪。那时我并未理解,对于多年一起生活的爷爷奶奶而言,子孙们的分开充满了风筝断线般的无奈。那时的我,已长出了小小的虚荣心,只觉得能够离开破旧落后的农村去到城里是多么令人羡慕和向往的事情。在往后成长的数多年里,我甚至努力的去更改自己的乡音,去刻意掩盖自己身上的乡土气。后来我长大了,我回塘湖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是对它的感情却变得浓烈起来,儿时的美好记忆也在逼近。小时候我淌过河流小溪时,赤脚踩在石头上的冰凉刺痛感,在田野间奔跑时,爷爷奶奶脚踩打谷机强劲有力的轰隆声和稻谷掉落到桶里的沙沙声,还有家乡那棵长了几百年的老枫树,我在炎炎夏日经过它时,树上的知了怕是有几百只那么多,吵得我想捂住耳朵。那时我不懂一棵树为何要长到那样高大,也不关心一棵树能够站立几百年的意义。此刻,我却有了千百年都不会消失的乡愁。
在我老家塘湖镇的南虹村,有一座古老坚固的石桥名为南虹桥,桥边有一棵活了几百年却还葱郁茂密的古枫树,小时侯我们对这些古老的事物基本视而不见,只有桥下那条河才是村里很多孩子的水上乐园。农村的夏天是炙热和自由的,孩童时期的我们被放养晾晒在蓝天绿水里,皮肤个个黢黑。每到夏天,奶奶就变得紧张焦虑且忙碌,因为她调皮的大孙子最爱偷偷的下河游泳,为了防止我哥被淹死,她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抓他。村里爱玩水的男孩都怕极了我奶奶,因为只有她这个爱管事的老太婆会每天不惧辛苦追赶他们上岸。
有一次我随奶奶顶着烈日去南虹桥的河里寻我哥,我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就走到那棵大枫树下遮阴,奶奶连忙牵着我往前走,说等下去桥洞里更凉快。她边走边跟我聊起了那棵树:“崽呀,以后不要在这种老树下面玩,也千万不要去摸它或者去破坏它,更不要在树面前乱说话,这树长了五百年了,成精了嘞,能听懂人话,小心它会害人喔!”我还真被奶奶吓唬到了,转过头去看了看那棵树,感觉它真的要捕摄我灵魂,提醒我以后一定要做个善良的好孩子才能免受伤害。
我和奶奶往河边走近,发现了哥哥们的身影,奶奶弯腰捡了一根较粗的树枝还抓了一把细石子,加快脚步向他们走去。河里的男孩们发现奶奶后,有的往水里钻,有的往石头壁上躲,有的依旧自在的划着水,哥哥开始往对岸游去以便换路线逃走。这一段河水很深,能没过他们的头,不过这些男孩已经在一次次冒险中通了水性,只是生命在意外面前难以预料。奶奶开始往河里丢石子,对着河里的熊孩子们喊话:“你们这些不要命的,这么深的水,淹死了怎么办?赶紧都给我上来!”他们被奶奶的泼辣给镇住,一个个光着屁股跑上了岸,奶奶挥舞着树枝在后面追赶,不过也只是故意吓唬他们。哥哥和小伙伴们在烈日下追逐奔跑,光脚踩在石桥上烫得哇哇叫。这个画面如今再回味起来,也依旧自由又灿烂。我们再次经过那棵老枫树,它的树叶在烈日下反射出光,树上的知了们似乎在这群孩子的吵闹声中败下阵来,声音忽强忽弱。有个小孩突然提议一起去测量一下那棵树的大小,于是六七个小孩脸贴在树上牵着手才把大树给紧紧抱住。老树肯定被这个纯真的大拥抱给感动到,而选择去庇护他们,因为后来他们都无灾无难,健康长大。一棵树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更何况它还是一棵修炼了五百年的树。
后来我再走到这颗树下,已经是我25岁了,开始计划结婚。我请求会拍照的爸爸在我出嫁前,为我在老家塘湖拍些照片做纪念。爸爸像给小时候的我拍照一样,带着我走遍整个村去取景。我们还来到了南虹村的古枫树下,十几年的光景,我们都在快速长大变老,这棵树却还有着要活出永恒的精气神。在自然面前人类只能认输。我靠在树上去感受它伟大又向上的能量,在风雨飘摇、电闪雷鸣的历史长河里,既能直视黑暗,又能耐住孤独。这真正是一棵成了精的树,也是这个村里最宝贵的守护神。我没有跟这棵树合影,只是摸了摸它,因为照相机拍不出它的壮观,而我也不配与神树同框。
那些年爱下河游泳的孩子们都长大成家忙于生计,那个用心守护孩子们安全的我奶奶也已经两鬓霜白,步履蹒跚。南虹村的这棵老枫树,至今又活到了520年,它说要浪漫至死,去爱这个村里的每一个人,去庇护南虹村的每一片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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