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姑山下粽子香
作者:胡雄文
把思乡晒在微信朋友圈里,不如多回家看看。
家在药姑山下,谈恋爱的年纪难以启齿。山中古瑶文化激活旅游发展后,五米宽的柏油路修到家门口,我常以此为荣。
只是老家更老了,灰白的水泥外墙有脱落的斑驳,密密麻麻的蛛网结在窗檐下,挂着几只扑棱蛾子,何首乌藤爬上了楼顶,垂下大片青葱的绿。房顶一端,长着一米多高的泡桐树,有风吹来,摇曳作响,似乎欢迎久别的游子,也似乎埋怨我们很少归来。
邻近老奶奶见了我,从屋内提出一串粽子来。我说不要,她塞了又塞,我只能收下。奶奶应该快九十岁了,当年调皮的我们,经常抽她放在屋檐下,打捆晒干的笔直檵木,在操场上“吃俺老孙一棒”地打闹起来,这时候,她就会用扎人的杉树枝条,一边骂我们“害人”,一边假意要来扎我们,我们自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后来不知怎的,我们突然也就大了,这些“害人”的事情自然没了。2016年我回家务农,帮奶奶电视调个窗口,将她老年的手机开个免提,都成了她嘴里赞不绝口的好事。我自是高兴。
但最高兴的,是帮奶奶斫棕树叶子。本地管棕榈树叫棕树,其叶韧性足,顺着褶皱一条条撕开,像晴雯撕扇那般动听。每条撕好的棕叶再对折一撕,于底部打个结,就是包扎粽子的最好绳子。奶奶一个人在家,每年端午来临之时,便会很客气地请我帮忙去斫棕叶。我自然大男子汉气概十足,架着楼梯,拿着柴刀就去了。
然使刀我是不会的,一刀下去竟斫不断,抖落得顶端的灰尘和残屑落在头发上,掉入衣襟里痒痒。抬头往上看去,灰尘还能掉进眼睛里。这就有些尴尬,又不想在奶奶面前示弱,揉着眼睛硬斫下几枝。奶奶一个人用不了多少,分给了屋场邻居,他们问起哪里来的,她说我是个不错的后生,帮她斫的。我听人说起,心里美滋滋的,只是眼睛红肿了好久,手掌也在用力抓住棕树枝的时候留下了道道红痕。原来棕树枝是有锯齿的,后来有了经验,也就轻车熟路了。
农村的童年最热闹,也最无聊。印象中,逗红蚁玩成了童年无聊的最大消遣。从地上捡起一粒剩饭,在池塘边花椒树上剥下几根花椒刺,将饭串好,扎在红蚁必经的路上,红蚁触须触到后,便会咬住用力拖,拖不动只得回洞“搬救兵”。不一会儿便有红蚁排着队出来,比我们放学的时候排得还要整齐。我便再去捡些剩饭依次扎好,饭越多,红蚁也就越多,大着脑袋的“将军”也就出来了。我便一只一只地数,今天有多少“将军”,晚上好向小伙伴们炫耀。当然,还有一种现在看来不讲卫生的玩法,是将苍蝇活抓了,扯掉一只翅膀,丢进红蚁堆里,看苍蝇大展神威,一翅膀煽飞几只红蚁。要是红蚁抓苍蝇不住,我也会帮忙再扯掉苍蝇两条腿,直至苍蝇被红蚁抬进洞里。
端午就不无聊了,长辈们会在我的额头上用雄黄写个大大的王字,在墙脚洒满雄黄,至于红蚁怕不怕它,我没留意过,因为此前有了更加快乐的事情--摘簝叶。
簝叶,也叫粽叶、箬叶,是鄂南山区的一种叫法,似乎黔东南山区也这样称呼。本地簝、箬叫法都有,与通城县元以前汉瑶杂居的记载似有关联。在一次闲聊中,伯母说起以前去药姑大山斫柴,带一些簝叶回来的事。我很是好奇,细问下方知寸土寸金的山下是极少栽种。也是在伯母口中,知道药姑山叫箬姑山。这与《通城县志》(清同治六年版)记载的“箬姑山,东源图,北界临湘,一名龙窖山,上有龙潭、仙姑坛,旧传李氏女姊妹三人,衣箬修炼于此。”相吻合。
少时父母在外务工,我也不知道是几岁,摘了些簝叶回来,伯母夸我真懂事。于是每年端午临近的时候,我都会不要人言,自告奋勇。
屋后的竹林下有一排簝叶,大人站在下面踮着脚可以够着,我就只能钻进簝叶林下,顺着簝枝掰过来摘。这时候,灰麻的大蚊子便会落到我的手臂上,一叮一个包,又疼又痒。有些更肆无忌惮,在我耳边嗡嗡唱歌挑衅,我自是一个巴掌拍去,却多半拍它不到,脸上留下掰簝枝灰黑的手掌印。
簝叶越碧绿,叶边锯齿也就越锋利,划到脸上或胳膊上,就是一道红痕,火辣辣疼。我一般只摘刚伸展开的青绿色叶子,韧性好,扎粽子的时候不易破。
有时候手上划痕和叮包比较严重,伯母就会叫我注意安全,要洒些花露水,戴好袖套或者穿长袖,有些地方不要去,会有土披蛇(蝮蛇)。
临近端午的前一天,就是最热闹的时候。大清早,伯母会将糯米洗净,在大盆里打满清水,将这几日采摘的簝叶进行清洗。左邻右舍也会过来帮忙,围坐在一起,夸赞我懂事,然后讲一些他们认为不值油盐的闲话。
扎粽子是个技术活,需要将簝叶卷成圆锥形,用调羹倒入糯米压平,然后捏出角倒过来盖住,用棕绳束紧。束紧我是学不会的,棕绳两头要用手指压在簝叶下,将簝叶折好后用力缠绕,最后“咝”的一声从一端拉出,一个粽子便扎好了。我偶尔扎个出来,一拉就散了,惹得她们哈哈而笑,也就不敢出丑了。于是领了个简单的差事,将他们扎好的粽子五个一串,两串一提打好结。要是粽子不够一提,我就在簝叶中寻找较大的簝叶,叫伯母帮忙扎一个长长的牛角粽子。扎完后单独拎出来,下锅去煮的时候生怕翻动了不好找,站在灶台边直到它煮熟。
那时的粽子是不加蜜饯或腊肉的,四角粽子和牛角粽子吃出来是一个味道,我偏是要牛角粽子,更多的也是向小伙伴们炫耀。粽子蘸糖或盐,是两种吃法,糖自然成了我的最爱。后来条件好了,粽子里加入了各种食材,再也尝不到童年粽子的那种清香了。
通城端午也叫汤节,有汤节和大汤节之分。汤节为五月初五,《通城县志》(清同治六年版)记载:“五月五日亲故以角黍、腌蛋相馈遗。”如今端午女婿随女儿回娘家,粽子必不可少,腌蛋多被烟酒替代。大汤节为五月十五,也要吃粽子,亲戚朋友相约吃饭,气氛一点不比端午差。
本地雄黄酒应是不喝的,好比大山下面,没地划龙舟一样。往日吃完中饭后,个子牌和麻将就要上桌了,此次却是相约去药姑山·古瑶村AAAA景区转转。景区停满了大巴和小车,游人络绎。好玩的娃停不住脚,我跟着他在临溪的回廊处,闻到了童年的粽子清香。
一个小摊前挤满了人,场景如此熟悉,簝叶、糯米、棕叶绳、在旁清洗的小朋友,还有一群围在摊前等着购买的游客,像极了小时候我们站在灶台等粽子煮熟的样子。
“太香了!”游客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简单三个字,是对传统手工、生态粽子最大的褒奖。
摊主说,端午游客多,簝叶、棕叶绳城里人没见过,也不知道怎么扎,所以买的人也多,一天能有七八百块钱的收益。
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村民吃上旅游饭,支起致富摊,我却好久没来了。
我买了两提粽子,对娃讲我童年的故事,看着他一脸好奇的样子,手里的粽子沉甸甸的。
图文编辑|吴滟
责任编辑|黄争光
审核|胡颖
终审|皮江星
监制|傅凡
请输入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