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竹村速写

高架桥从上空飞过。白竹村的天空高低没变，河水清浅没变

白竹村的姓氏没变。李姓人家养石，养兰，养几弦丝竹

傍晚，从后山上捡一篮鸡蛋、几只蘑菇，喂养干净的炊烟

谒兰若寺

佛不语。近2000年的诉求比诅咒更具蚀骨的疼痛

佛低头，仍不语。神案上的灯烛飘忽不定，老妪兀自打坐

任雨水从瓦缝间漏下来，一滴在额头，一滴在香炉

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万物仰望。我，雁塔，月亮，也拖着孤独的影子

银山寺的钟声穿过两条河流，杳杳而来。像挽留，像追忆

更像遗忘。瞬间繁华，瞬间寂灭，瞬间悲凉

观石记

石是石。荆棘丛中，犄角旮旯，偏居荒野的一坨黑物

石是我。渐渐有了眉眼，木讷，不通世务，硬手硬脚硬骨头

我是石。暮色中我们不辨嘴脸，体内隐隐回荡着远古的呼唤

观云记

如果黄袍山的云再白一点，天再蓝一点，就像回到了新疆

回到了博格达尔镇。此刻，众声喧哗，那云越看越白，就像

阿拉套山的雪，寂静，孤独。就像一个异乡人的风雪长途

寻水记

甚至每一条小溪都有一座庙宇。虔诚的母亲熟悉的

挖开一个小水凼，看那水一点一点的从石缝间沁出来

母亲笑了，就像为一座庙宇请回了它的神

像春天一样

像春天一样下着雨。像春天一样响起了惊雷

像春天一样发霉、腐烂。像春天一样失踪、死亡

寒风加速了坠落、沉默。像春天一样赞美，神秘没有真相

行星

他用最后的几根骨殖照亮自己。他的行囊简单

令人可怜。除了失眠与药，他只有一句话:

对不起，亲爱的！你在哪里

写信

去年你回来得晚了些。今年你离开的早了些

今夜只想告诉你：桂花、深秋，和我

仍留在原处

舞动

轮椅。红舞鞋。秋阳和晚风。枫叶开始飘落

一片在肩上，一片在眼前。寂静而忧伤

她下意识的踮了踮脚尖

看那白云刚好飘过头顶

他敬畏至上的星星，在绚烂时坠落

他敬畏深沉的秋水，在满目金黄中消退

时光凝重。如一颗橡果正好掉落在小松鼠的头上

月牙湖畔醉酒

借半坛老酒邀半轮明月。借半壶普洱煮半湖清辉

半个痴人，半斤孤独。半生的不合时宜随半阵秋风

倔强的游荡在半夜的街头

让秋风吹吧

未知的旅程那么漫长。来不及抚慰

已是别离。带着些许的刺上路吧

请成全一个孤独者的凛冽之心

五十二年

在灰烬中取出火焰。在失眠中取出梦境

比如老屋，比如故人。在痛中取出爱

这一生的不堪无可言说，体内仍有隐隐的雷鸣

那天

毡房内，她正准备揭下面纱

他却戴上了口罩。要下雪了

风吹过胡杨林，像雪在哭

死亡练习曲

麻将、可卡因、床。十六楼更接近天堂还是地狱

他似乎听到了银杏叶坠落的声音

一地碎梦。一地凌乱的爱情

斯大林同志

他有一本日记，人们都在寻找

他有一把钥匙，令人着迷。他有很多的亡魂

克格勃揣着卢布，到处都是赞美诗

闻到桂花香你会想起谁

秀水大道的路灯寒气凝郁。月无柳梢可依，冷淡、陌生

此身忽成异地客。他们礼貌的侧身而过，不再回头

左小祖咒永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岁月忧伤，喋喋不休

偶尔在雁塔下面走走

偶有豪情。冲天而去，纵使千年不再回头

偶有遐思。造七层之塔，把经书翻烂

任檐前铃声叮当，任谁来去。任隽河之水白白流淌

听说九岭下雪了

那么好的阳光，白白浪费。那么好的爱情，白白浪费

那么好的人们无端怀疑，惊恐不定。那么好的雪花

独自委屈，找不到一张可以亲吻的嘴唇

这是濯溪，不是浊港

记得菖节起大船，爷爷赤脚叉腰一路昂扬到武昌

记得奶奶洗小脚，母亲洗尿布。月亮洗它单薄的相思

记得溪水清亮，故意弯过来，怀抱少年梦里烟火的村庄

老邮政大楼拆迁记

红茶坊。小书摊。甑蒸糕。瘸腿的男子与崭新的古钱币

坍塌与矗立。消逝与回忆。想见却还不曾相见的人啊

拐角处，一双旧鞋子在风雨中寻找茫然奔走的你

观红豆杉记

平坦归于陡峭。繁华归于荒芜。五十二年，我观你

八百年，你观石崖。石崖观日月山河，日月山河观你观我

石崖归于岁月。你归于木，我归于尘埃

傍晚的三种事物

蚂蚁低着头，努力爬行。它不知道枯枝断裂，前面是悬崖

夕阳努力运转，它不知道马上会跌下山梁。我们都忙着赶路

时光短暂，对未知的世界仍有足够的虔诚和疼痛

嘘

雪下了又停了。门开了又关上

菖蒲港桥头的风来去自由无人理会

低头奔走的人各自遮掩，各自孤独

冬至

一只白鹭飞起又落下。没有饺子，没有酒，没有亲爱的小火炉

这么宽阔的河滩，没有另外一只白鹭。它只有飞起又落下

这么空旷的河滩，太阳也很无辜，不知该照耀什么

寻石记

那深藏于地底的才是完整的自己。比如菩萨低眉看到的

比如蚂蚁前行背负的。那未曾说出的唏嘘

奔涌成地下长河，不知所终

作为石头也会凡俗如此

在乱石中翻找出这一块石头，就像在人群中

找到了自己。他掸掸身上的泥土，然后直起腰来

继续赶路。又消失在人群中

风筝

线头攥在手里就像，飞翔就在自己手中。线头攥在手里而

梦想却在别处。放牛的孩子跑得太快，一大把线头攥在手里

回头看时，草地没了，牛没了，蓝天也不见了

石头赋

自己取悦自己，自己悲痛自己，自己感动自己

自己蒙尘自己，自己衰老自己，自己坚守自己

决定不跨过自己。像人民一样活着，决定什么也不说

墙上的钟表

2011年，它慢五分钟。2022年它仍然慢五分钟

它故意跟在你身后，咔嚓咔嚓，不急不缓，就像一辆

收捡垃圾的时光列车。偶来人世一场，什么都不会留下

我含泪吃过世上最美的食物

1989年我中师毕业，奶奶特地炆了一罐汤，计有四条干鱼

三块腊肉五条蛆。2022年暑假，帮母亲清理冰箱，共计三个

皮蛋半袋红枣枸杞几块腊鱼腊肉，以及十几条白白胖胖的蛆

母亲常说要有吃有剩

一块糖要剩下半截留给儿子。一块肉要剩下半块招待客人

儿孙们周六吃过的饭菜她要剩下来吃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七天，除了周六，她要剩下六天用来思念儿孙们

竹篱笆

房子好了，菜地就随即整好了，竹篱笆也就围上了

竹枝不密，刚好够一边照看萝卜青菜，一边照看鸡鸭猪狗

竹篱笆不高，刚好够母亲靠在上面，望着儿女们离去和回来

小年突逢小雪

它总是悄无声息的，悄无声息的掩盖和滋养。母亲也一样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遮掩着二十多年的慢性病。趁你不注意

又从雪地里扒拉出萝卜和白菜，悄悄装满你的车厢

母亲说竹篱笆就是个意思

竹篱笆有门。它关鸡鸭猫狗，但不关蝴蝶蜜蜂和春光

竹篱笆有锁。它锁住瓜果菜蔬，但不锁对亲邻和路人的和善

竹篱笆有眼。花开是果蔬的芬芳，花谢是母亲的思念

唯有老井最摄魂

老井一米见方，容藏二物：一为井水，二为井蛇

吃井水长大的人体内有两条蛇，一条游荡在梦里

一条游走在血脉中